建筑師總有一種英雄主義情結——“指點江山，激揚文字”，在經歷了歲月的磨難后，終于明白了“燦爛之極歸于平淡”的人生哲理。建筑師離開喧囂的城市，讓建筑創作回歸大地，重回風景，就如同在廣袤的土地上唱一曲信天游，寫一篇散文。

大部分建筑師的工作是在時空中為實現建筑的目的，賦予建筑一種恰當的形式，如同在既有上聯的情況下續寫下聯。大部分建筑只是自然的一部分，絕大多數建筑也只是大自然山水畫中的點綴和背景。建筑設計也存在二八定律，即 20%是標性建筑，80% 是普通背景建筑。如果建筑創作是一種語言，那么它就應正常說話；如果城市建筑是一門復雜科學，那么它就應順應規律；如果建筑是為人創造未來生活的舞臺和幸福空間，那么它就應尊重人性。建筑學應遵循普遍的人類共同價值：和平、發展、共享、綠色、節儉。東西方文明都應是建筑學發展的基礎和支點，不應厚此薄彼，妄自菲薄，或盲目自信。

我國山水建筑有很高的勢能，如王維在《輞川集》中用20首山水詩描述了詩意而浪漫的棲居，范寬在《溪山行旅圖》中展示了詩的意境、畫的力量。經過長期的建筑之旅和自然游走，筆者的體會是自然大于人工，建筑不應與自然爭勝，也不應與遺產爭輝，而應采取低調的方式，與自然構成和諧的整體。老子提出的“大隱于市，大美無言，大象無形，大音希聲”等觀念都表達了美學的最高意境。散文的要點是形散而神不散，與散文類似的山地建筑也應與周邊環境建立良好的關系和尺度，營建自身的秩序和層級。

六盤山是中國工農紅軍長征翻過的最后一座大山，也是中國革命取得偉大勝利的關鍵地點。而寶塔山則是中國工農革命軍的落腳點。我國西部地區絕大部分位于胡煥庸線西北側貧瘠的山地上，但正是這種艱苦的條件，培育了中國人艱苦卓絕、堅忍不拔的精神。西部地區的物質雖貧乏但卻有著極高的精神力量。如今的六盤山、寶塔山經過近一個世紀的生態保育和修復，已成為春色滿園、氣勢磅礴的秀美山川。筆者團隊創作的幾個項目都是在這種背景下展開的，即在青山綠水之中繪就紅色記憶。

1 六盤山長征研學基地

六盤山長征研學基地位于進入六盤山的一個山口地帶，是六盤山游客中心的組成部分（圖1）。游客可在此轉乘汽車游覽六盤水和長征紀念館。基地四周群山懷抱，北側和西側散落著民居。一條小溪自北向南從基地東側穿流而過，基地南北有10 m的高差（圖2）。基地用地狹小，總建筑面積為11 200 ㎡，建筑功能相對簡單，共設120間客房，以及大小不一的教室和餐飲配套設施。

對于山地建筑而言，建筑正確的態度宜散不宜聚，宜小不宜大，它應與周邊的山水人文和諧地生長在一起。通過多次對基地的考察分析，筆者團隊發現基地存在一條自北向南的法線，這條線能夠建立建筑的秩序，建立建筑“看與被看”的良好關系，而中部則需要一個統率全局的高大建筑。

1 六盤山——黃土高原上的綠色明珠

2 六盤山長征研學基地建筑與環境關系

基于地形環境，筆者團隊設計了一個嵌于大地的底座——如同自然的山體，有效解決了建筑之間連通的問題。不同體量的建筑高低錯落地散落在這個基座之上，為觀者提供良好的觀景場地。在基地中心，筆者團隊設計了八角重檐的接待大廳，作為連接各功能空間的中樞。建筑采用八角形平面布局，具有各向同性的友好界面，能適應特定的環境，并具有特定的符號含義：中國工農紅軍是從江西省瑞金市出發的，當地特有的八角樓是紅軍出發的記憶。在建筑的中部采用了八角重檐的方式統率建筑群體，保留長征的記憶（圖3）。

3 六盤山長征研學基地鳥瞰提起六盤山，人們就會想到毛澤東氣勢磅礴的詩句：“天高云淡，望斷南飛雁。不到長城非好漢，屈指行程二萬。六盤山上高峰，紅旗漫卷西風。今日紅纓在手，何時縛住蒼龍？”如何在建筑空間中體現偉大的長征精神和詩的氣勢，始終是創作的難點。

作為六盤山的研學基地，紀念性、詩意的體驗自然是這組建筑追求的意境。觀者在底座的平臺上就能看到六盤山氣勢磅礴的群山峻嶺。建筑借景成景，曲折多變，空間復雜轉折，遠看就像一幅中國的山水圖卷。無論是客房，還是門廳，均能展現詩的豪情，表現出勝利之門、會師之地的氣場。

4 六盤山長征研學基地接待大廳

2 梁家河干部培訓中心

中國歷史的每一次重大轉折都與延安這片土地有關：神奇的范仲淹曾在此任延州知府，鎮守邊疆，一句“先天下之憂而憂，后天下之樂而樂”表現了中國知識分子的擔當；毛澤東思想在延安誕生，成為指導新中國的法寶。梁家河位于延安市更北的延川縣的大山之中，這片貧瘠的土地，滋養了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來自全國的知識青年，還誕生了梁家河精神，平凡的世界產生了不平凡的精神。

基地位于與村落平行的另一個溝岔里，周邊沒有任何建筑，四處是陜北特有的地貌。建筑存在一條隱含的軸線，入口正對著最有標志性的知青點和沼氣池。整個建筑只有 3 000 ㎡，謙虛地匍匐在大地上，就像民居一樣散落在周邊，自由而聚合。平面由兩個矩形相互嵌套、旋轉形成，如同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。建筑具有明確的指向性，通過扭轉與周邊的溝豁相適應，并利用景觀的片墻完成建筑與自然的過渡和延伸。

5 梁家河干部培訓中心建筑與環境關系

建筑外立面采用紅色的砂巖，在黃土高坡上書寫紅色記憶。在綠水青山、黃土高坡之中的“ 一抹紅”，因陋就簡地融入環境，同時又跳出環境。建筑平凡大氣、卓爾不群在與山地景觀融合的條件下，表達了一定的精神（圖6、圖7）。

6 梁家河干部培訓中心鳥瞰

7 梁家河干部培訓中心室內實景

8 南泥灣工匠學院鳥瞰

建筑師的每一次設計都是與土地的一次“戀愛”。建筑設計尋求建筑與環境的平衡，而中國的風水則是最質樸的建筑場地學，所謂風水就是一種視覺和心理的平衡，也就是從重要角度來看，建筑與自然的配合是協調的。建筑創作過程是挖掘、抽象建筑的原型、類型，再還原到新的建筑中的過程。這片土地因防洪自然形成周邊高、中間低的一處洼地，周邊群山環繞，一條小溪從基地北部緩緩流過；南邊的山坳中有一個山谷，自然產生一條貫穿基地的軸線。筆者團隊順應地形，在一層塑造了層層升起的山地景觀，將地形作為構建建筑的要素。群體建筑中心是品字對稱的格局，兩邊的建筑蜿蜒伸展，在不規則的的環境之中構建了一個具有紀念性又親切的“勞模之家”（圖9）。

9 南泥灣工匠學院建筑

建筑是無聲的樂曲。建筑師要用建筑設計贊美偉大的勞動精神，彰顯南泥灣精神及南泥灣人民的奮斗精神，讓節儉的生活方式仍具有現實意義。盡管建筑的語言有限，但筆者團隊仍希望在平凡的磚石中傳遞出圣神的勞動精神。設計從大的布局尋求與環境的和諧，在建筑圍合中“以小見大”，尋求建筑的紀念性、在地性，利用環境地形的起伏表現建筑的氛圍。整個建筑語言極其簡潔，利用磚石和拱券這些延安市特有的符號，傳遞出濃郁的地域文化。建筑采用預制的清水混凝土拱券，表達建筑的樸素和本真。設計團隊將這一精神貫穿設計始終，讓內部的窯洞空間激起參觀者的記憶（圖10、圖11）。

10 南泥灣工匠學院拱券空間

11 磚石和拱券表達延安地域文化

項目中大部分建筑是“素面朝天”的。設計團隊將外部的空間形式延伸至室內，通過光影體現建筑的神圣感。延安市村落的布局順應地形，周邊其他建筑也順應環境呈“S”形自由布局。建筑不同的空間圍合出不同的場景，利用高差創造了順應地勢的梯田、起伏的山地景觀。設計在不足5.4 h㎡的土地上創造了紀念廣場和寧靜的校園空間。

4 結語

正如郭蘭英在《南泥灣》所描述的一樣，環境設計應以稻田、窯洞作為主要景觀，表現人們對生態的重視，將荒山變為陜北的好江南。

三個山地建筑都是建設在我國西部地區的群山之中，共同特點是具有紅色記憶。設計團隊雖采用不同的手法，針對不同的場地，采用不同的山地建筑策略、一地一策，但都在喚起場所的價值，追求建筑的地域性與紀念性，同時不忘建筑的基本價值，在綠色的背景中表現紅色記憶。筆者希望每一座建筑都能牢牢錨固在大地之上，平凡而偉大，和諧而不同。

原文標題：趙元超 | 山居筆記：從六盤山到寶塔山

來源作者：CA當代建筑 趙元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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